蜀绣精髓:针尖上的探索
发布日期:2016-09-14 10:03:43 访问次数:1959
留住天府的生命记忆非遗今说 这是一门有着3000年历史的古老技艺。
源于周,兴于汉,盛于唐,蜀绣在西汉文学家杨雄的《蜀都赋》中“若挥锦绣布,望芒兮无幅”,其兴繁景象可想而知。
然而,从过去的“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到如今的香火难续,学者寥寥。这项传统技艺面临发展瓶颈。单纯依靠传承人的守望与坚持,与已形成产业链、年销售过10亿元的苏绣相比,蜀绣显然落后得太多。所幸,关心蜀绣的人,目前正在努力探寻一条振兴传统蜀绣、打造蜀绣产业的新路……
伴随着悠扬的《高山流水》,年轻的绣娘飞针走线。针下,“芙蓉鲤鱼”呼之欲出。
作为第二届中国成都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节的分会场之一,5月28日,位于成都青羊区浣花溪畔的“锦绣工场”提前开馆。成都锦绣玛蜀绣绣庄的蜀绣馆里,5名绣娘现场展示蜀绣制作工艺,吸引了众多游人驻足观看。
“一幅刺绣要卖几万元甚至十几万元,价格好高!”游人在惊叹蜀绣工艺美轮美奂的同时,更惊叹绣品的价格。在场的绣庄董事长、蜀绣省级工艺大师杨德全已不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评价。她走上前,讲起价格背后的“含金量”:这是全手工的艺术品,是一针一线、细细下手得来的,花了一年半时间。
一叹一答间,折射出蜀绣面临的尴尬:如今,蜀绣已成为“品位高、技艺精、售价贵”的代名词。它离民间越来越远,离市场也越来越远。人们不禁要问,没有市场,民间手工艺又如何传承下去?
曲高和寡 独抱幽情淡冰雪
5月29日上午,记者来到成都送仙桥艺术城C区280号,是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蜀绣大师郝淑萍的工作室。
郝淑萍正忙着与弟子同绣《卓玛》。为非遗节赶制的这幅展品,她创新地采用了乱针绣与二三针结合的方式。63岁了,戴着老光眼镜上阵的郝淑萍依旧手指灵活,目光如炬。针下的藏族姑娘美丽而富有灵气。
从13岁考入成都工艺美术学校蜀绣班算起,郝淑萍已经和刺绣打了50年交道。上世纪60年代,郝淑萍进入成都蜀绣厂工作,1984年升为厂长,一干就是17年。2006年,她被命名为第一批国家级非遗传承人。
遗憾的是,从上世纪90年代后期,由于机绣、电脑绣花制品以成本低、价格低等优势,在实用品市场上对手工绣品形成了极大冲击,蜀绣遭遇发展危机。厂里订单渐少,不断有员工流失,最终走向衰败。
据郝淑萍分析,蜀绣价高,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蜀绣技艺“香火难续”,人才断层严重。她说,蜀绣费眼、费神、还费心,完成一个作品最短也需要几个月时间。在这期间,都没有收入。因此,很少人愿意进入这个行业。蜀绣的许多高超技艺都面临失传的危险。
“锦绣工场”开馆这天,杨德全特意穿上了亲手制作的蜀绣珍品旗袍,她希望“更多的人能认识蜀绣,爱上蜀绣。”
从艺40年,杨德全在一针一线的刺绣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她感到遗憾的是,“如今已没多少人懂得欣赏这门艺术。”
人才短缺也是杨德全所面临的困境。她绣庄里的学生不到10人,真正能绣出精品的更少。有一个学生绣得很慢,但她能完成双面异色绣,最受杨德全青睐。杨德全负担了她的生活费,着力培养。“培养一个高级绣工,至少需要3-5年。这个过程中,只有让她感觉到蜀绣是有前途的,是不能只看眼前利益的,才能让她潜心下来创作。”
就是这样,在有限的人力中,花费艰苦心力才完成的蜀绣精品,怎么舍得仅仅以几百、几千元的价格卖掉?
一直以来,杨德全为自己的皇汉绣庄定位为走高端艺术品路线。
在她看来,蜀绣从汉代起,就因绣品显示出非凡之技而被皇宫贵族们视为珍宝。晋代常璩在《华阳国志蜀志》中,明确提出蜀绣和蜀中其他的物产,包括璧玉、金、银、珠、碧、锦等,皆可视为“蜀中之宝”。
绣庄里有一个精品陈列室,里面有几十幅用不同针法、不同技艺完成的绣品。《四川太阳喜洋洋》是杨德全与绵竹年画省级非遗传承人刘竹梅合作,花了一年半时间,前后失败了六七次,才绣出来的高水准蜀绣年画;有用乱针绣和交叉绣针法创作的油画风格刺绣《耶稣传教图》、《梵蒂冈大教堂》。这些绣品价格都在5万元以上,最贵的12万元。
去年宽窄巷子开街,杨德全拿出蜀绣精品《冠上加冠》到现场展示。这幅鸡冠花配鸡冠的作品用色丰富,十分精美。有人现场开价5万元,杨德全还不愿卖。“要找到能买得起,又读得懂它的买家不容易。”杨德全十分固执。
“蜀绣已经从日常用品走上了纯艺术、纯装饰之路,这与平民大众远了,也逐渐与市场和普通消费者远了。”成都蜀绣厂老厂长肖湘志认为,一直以来,蜀绣大师和传承人是行业金字塔的“塔尖”,始终在追求艺术的高峰。“但蜀绣大师不愿意蜀绣降身价,就会失去经济基础,最终流失人才。” 就在杨德全不断追求更高水平的技艺时,她也感到了“力不从心”。
皇汉绣庄如今有20多人,加上绣庄的房租、水电等,每月的成本花费很高。绣品难卖,如何保证绣庄自身的生存?这是许多独立创办工作室与绣庄的大师们,需要共同面对的一个现实问题。“产业不能发展,绣庄生存就成问题,这样就连原有的高端艺术也保不住。”肖湘志指出。
其实早在19世纪中叶,蜀绣就行销于西南西北各省,影响尤大,与苏绣、湘绣、粤绣并称中国“四大名绣”。但发展到今天,“蜀绣没有放下身段,在市场运作上基本处于空白,落后得不是一步两步。”
如今在苏州湖镇,已形成了一条1700米长的绣品街,具备一定规模的刺绣经营户超过400户。那里,不仅有中国刺绣艺术馆,还有数家规模较大的私人刺绣艺术馆;全镇2万多人中就有约8000名绣娘,2008年其刺绣产值超过6亿元。相比之下,蜀绣从艺者还不到200人,年产值仅几百万元。
去年夏天,杨德全专门去苏州拜访苏绣大师任惠闲,“感受到很大的差距”。
任惠闲的工作室陈列了许多苏绣精品,他还亲自向外人展示苏绣的高端技艺。与此同时,任惠闲的两个儿子主攻市场,通过发展价格低、样式多的苏绣实用品壮大产业,几十元的绣帕、扇子等装饰小物件远销到省内外。他们用赚来的钱支撑工作室,做到“追求艺术与发展产业两不误。”这在当地,已是通行的手段。
蜀绣行业还在追求“高、精、尖”艺术品,苏绣已经通过不断创新的手段占领市场,将触角延伸到全国各地。
有一件事让郝淑萍很触动。去年初,成都一家酒楼老板看中郝淑萍的蜀绣,希望她能用蜀绣为酒楼做一面装饰墙。郝淑萍算了费用,价格惊人:一个2米×1.7米的手绣双面绣屏风要20至30万元。仅酒楼大厅用的18屏,就是好几百万。
不得已,酒楼老板寻到苏州。一家绣庄提出“可用机绣来制作装饰墙”。他们按照酒楼的要求进行设计,第二天就拿出了芙蓉、玉兰等机绣样品,样品仍不失苏绣精、细、雅、洁的特点,远观效果并不输于手工苏绣。酒楼老板喜出望外,最后花了不到十分之一的钱就买到苏绣墙。
杨德全也有体会。去年在北京参加文博会,杨德全在展会上看到一件苏绣作品《梅兰竹菊》的四联小屏风,标价才500元,十分抢手。“这个作品从针法到色彩都很出彩,这在以往是绝对不可能低于3000元的。”杨德全十分惊讶。她反复观察,才从绣品的落针处看出破绽:这是一件机绣的作品。
这让杨德全更加吃惊了。过去的机绣作品没亮度,如今通过电脑排版,已经能把针脚都全部排出来,绣出来的作品竟然也色彩柔和。“连我这个内行都被‘骗’过去了,何况是外行人?”
从北京回来后,杨德全也尝试着推出技艺简单、用时较短的山水花鸟小绣品,单面绣戏剧脸谱、三星堆等符合现代人口味的旅游产品,甚至接单定做油画、人物肖像等装饰绣品。“我们也必须改变思路,更靠拢市场。”
再修魅力 大家风韵胜当年
所幸的是,蜀绣与苏绣之间的差距,让关心蜀绣的人们看到了发展的潜力。
头发花白的肖湘志,如今有了新的身份:蜀绣公司经理人。2007年,肖湘志受四川企业家李涌邀请,与他一起组建成立四川天府蜀绣有限责任公司,做第一家规模化生产蜀绣产品的民营企业。如今,公司已经落户郫县安靖镇。
肖湘志说,安靖镇曾经是蜀绣的重要发源地,曾经“家家女红,户户针工”。不过,近年来由于蜀绣发展遇冷,许多绣女被迫转行。但这里丰富的人才储备,却被精明的江浙商人看中,不少苏绣都是委托这里的居民生产。比如绣一朵花8块钱,商人收购走后转手至少可卖40元以上。“我们要收回这个资源,发展壮大它。”天府蜀绣公司引来风险投资3000万元,与成都市妇联合作,在安靖镇打造“蜀绣产业基地”。安靖镇200多名失地妇女变家为“坊”,成为蜀绣技师。
苏绣在旅游市场所占份额很大,其中数十元的扇子、丝帕,汇聚成了强大的市场卖点。天府蜀绣公司的销售人员到锦里、三圣乡等景点调查,也发现“百元内的纪念品最好卖”。受此启发,安靖的蜀绣产业走起了实用品市场之路。
产业发展还需要现代技术的创新与介入。今年5月,成都市蜀绣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在安靖镇成立。该中心瞄准蜀绣工艺技术、针法技术、产品创新设计等领域,让传统的巴蜀名绣汲取养分再出发。让蜀绣上墙,进入家装市场,就是发展方向之一。
天府蜀绣公司的展示基地,蜀绣已经爬上墙头成为“壁纸”。乍一看,玉兰花样式的壁纸色彩艳丽,与普通壁纸无太大差异。但材料却是丝绢,当光线一落在丝绢上,玉兰花瓣上顿时折射出光亮,将蜀绣“平、齐、光、亮”的特色展露出来。
“怎样让机器仿手工,其实也需要大智慧。”天府蜀绣公司副总经理王斌说。他们将公司聘请的蜀绣大师设计、手绣完成的作品,用电脑记录下针法和针脚,下一步会研发运用到机器上,将来能通过机织来实现蜀绣的风格。
再一个就是知识产权。
蜀绣的针法最为丰富,多达12类、130余种,但就目前而言,蜀绣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尚处于空白。眼下,成都知识产权服务中心等部门已对蜀绣知识产权保护工作进行了分类,接下来就是申请实用新型技术发明保护。
作为老蜀绣人,肖湘志对蜀绣的未来发展寄予更多期待。他希望,政府和社会对蜀绣“扶一把”,帮助搭好舞台,打响知名度。成立行业协会,把分散的蜀绣公司凝聚起来,并出台行业标准,规范生产工艺,让蜀绣行业规模化发展。